入夜,因为贵客莅临而热闹了半日的江俯,终于安静下来。
江凌在采荷的伺候下漱洗完毕,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爬上床,小身板又钻进了床上薄被中。
“采荷,你今晚开始回房睡吧,不用再照看我了。”
江凌自打糯米团子事件之后,怕她夜晚需要照料,贴身丫鬟采荷就一直睡在她房中的小榻上。如今虽然好了多时,但江氏夫妇并不放心,仍旧让采荷夜间陪她。
那小榻白日小憩尚可,但晚上睡整夜确实十分不舒适。采荷听她这样说,犹疑问:“小姐。真的不用我陪你么?要是晚上想喝点水或者起夜什么的,我在你旁边照料会方便些。”
江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朝她笑道:“这段时日,我晚上又不是没起来过,你每次都睡得像个小猪,我从来没叫醒过你。”
采荷张嘴啊了一声:“小姐怎么不叫我?夜黑风高的要是磕到碰到哪里,采荷可就惨了。”
“在自家家中能磕到碰到什么?”
采荷撇嘴:“小姐上次磕到石凳子,还不是在自家家中。”
江凌神秘莫测笑道:“有时候磕到也不一定是坏事,你看我现在比以前更壮实对不对?”
采荷也掩嘴吃吃笑:“这倒是,小姐自从病好了后,身体似乎真比以前好多了。”
“就是就是,而且我今晚没喝什么汤汤水水,不用起夜,你就回房睡去。要真有事,我喊一声你在隔壁也听得到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采荷上前放下床边帐幔,“那小姐你早些睡,我帮你灭灯。”
桌上的油灯被她吹灭,屋内瞬间暗了下来。
江凌听到咯吱一声,采荷将门闩好,又穿到隔壁的房间,这屋子终于安静如水。
此时的江凌其实并无睡意,一来是午后在静雅苑那边小憩了半响,二来是皇后返乡省亲,不仅让她见到了前世的丈夫,还提前见到了本该在几年后才会初次见面的周呈知。
她对她那位前世夫君倒不算有什么恨意,那种时刻,就算她不自尽,她往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。她死后可是见到太子宫殿里所有女眷的命运,无一例外被周呈知处死。她要是活着,想来也免不了这个命运。
但她的死总归是直接因为他。如今再活一世,只愿悲剧不再重演。更重要是,在死后她才明白,自己对这个青梅竹马成亲三年的夫君,从未有过男女之情。老天让她重活一世,总还是希望尝一回俗世情爱,而这个人既然不会是周呈文,那么就早早断了错误的可能。上一世,两人成亲,就是长辈们见两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,才许下那门婚事。
今日她故意同周呈文疏远,便是改变今生的开始。相反,上世本来毫无瓜葛的周呈知,这一世她却必须接近他了解他,再改变他,他是她这辈子能否活得安稳的根本。
白日里光顾着讨好那家伙,江凌还没好好思索过,现在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静静一想,便觉得周呈知真是与自己想象得不同。她上世见到他是在几年后,那是的他已经是一个乖张暴戾的少年。
那时头一回见面是在宫中的大场合里,只打了个照面,不了解其人。但第二次是在净慧庵,他身负重伤,在庵里修养,她当时跟着上善师傅学医,不小心误闯他的地盘,被他冷声喝走,还差点被茶盏砸中脑门。她知道他的身份,想起那些传言,日后自是不敢同他接近。
但现在看来,虽然仍旧有他的那些传言,但今日见面却觉周呈知并非那么可怕。不知是因为尚未碰到他的逆鳞,还是说如今他尚且年幼,犹存一丝稚子心,待年岁渐长那些暴戾之心才会日渐显露。若是前者,她得用尽办法让他改变,若是后者,她则要想方设法让那些东西从此不在滋长。
但他是宫中尊贵的皇子,而她不过是世家小姐,别说在江家返京之前,一个在帝都一个在扬州,就是两人身份之差,想要来往密切,也难如登天。何况两人男女有别,现下尚且可打着年少无知的名头,待几年之后,她进京后,他又该用何种理由,攀交皇子。
江凌有些郁卒地翻了个身。
皇后省亲按往年惯例,不过小住十天半月。她如何在这短短时间里,和周呈知结下往后几年不见,却都能斩断不去的情谊,还真是个难题呢。
别说是周呈知一个十一岁的少年,就是她这个成年灵魂,只怕和一个密友几年不见,也会淡忘得差不多。
她揉了揉头发,在黑暗中默默道:周呈知,我这些日一定好好待你,你可不能回了京就将我忘记。等几年后我去了京城,我还要继续改造你呢,既知道你将来会成为暴君残害天下,我要不能及时中止,我江凌岂不是白白重活了一次。
江凌的身体到底是个孩子,翻来覆去不久,困意便排山倒海来袭,脑子变得混混沌沌,不出片刻,便呼吸深沉,睡得人事不知。
今夜是也月圆夜,空中的月光洒在她闺房的小院中,院中桂树在夜风中慢慢起舞,青石板地上映着斑驳的影子。
而除了树影,这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。那人不高,大约还是个孩子。
只见那黑影脚下悄无声息,一步一步朝江凌房门走去。走到门口处,他停了下来,手慢慢抚在门上,不知如何动了一下,那门竟然无声开启。
待到门开出一条容身的口子,那身影像是幽魂一般,悄无声息钻了进去,门复又无声关上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黑暗的闺房内,黑影一步一步朝里面的床前走去。在床前站定后,他伸手将幔帐打开,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薄薄月光,江凌白皙粉嫩的小脸露出来。
不知是不是梦中感应,江凌嘴里咕哝着翻个了身,朝床边侧身而睡。
那黑影低笑一声,原来这人正是江府贵客周呈知。
周呈知那少年青涩的脸上勾起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笑容,低身朝江凌脸上缓缓吐了一口白气。江凌眉心颤了颤,又归为平静,眉宇间俨然沉睡模样。
周呈知在她床头坐下,缓缓将手贴在她脸上。他白日里虽然捏过她的脸,却没能像现下这般描绘过她精巧的五官。
真是小啊!那小小的唇,小小的鼻子,小小的下巴,仿佛他稍稍用力,便会碎成一团。他自是知道她长得好看,几年后便会出落成绝色佳人。他还记得一世,初次见她,是在皇宫一场盛宴中,聚集了京中世家美人,也许在旁人眼中,她并非那些女子惊鸿的那一个,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她,从此再没能忘记。只是彼时她与他二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不出一两年便定亲成亲,他生性孤傲,不屑做夺人所爱之举,便将那份心思压下心头。不想后来,他与太子彻底反目,借着□□机会,本想将她抢过来,哪知他眼睁睁看着她从城楼上跳下来,一切到头都成空。
而逼死她的人就是他自己。
他只觉世事可悲,人生短短二十多年,唯一爱慕的女子,别说知晓他的心思,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,便天人相隔。
然而世事也难料。他不想自己的人生竟然还能重来一次。
上一世的他,活得委实悲哀,母亲早逝,父亲不爱,甚至联手兄长,欲让他死在疆场上。他不甘之下,挥兵造反。
杀兄弑父□□之后,他拥有天下,却只觉得人生空虚难度,没有亲人,没有爱人,坐拥天下但其实拥有的不过是无边孤独。
生无可恋之下,越活越荒唐,醉生梦死,滥杀无辜,成为彻彻底底的暴君。本以为自己烧死在皇宫那场自己亲手点燃的大火,不料他手上染血太多,阴曹地府都不收他,给了他一个机会回炉重造。
于是一觉醒来,他回到了自己十一岁的时候。
人生重来一次,他不愿重蹈覆辙,他想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周呈知。
周呈知决定这一世要做一个好人。
而这个时候,他曾心慕的女子还远在扬州,远远还未和二哥有深厚情谊。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。上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。
他也终于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提前了四年。那种激动,他费了好大力气,才不至于溢于言表让人发现端倪。
他摸着江凌的小脸,因为前世没见过她幼时模样,今日见了只觉得心里莫名软软的,却又不知如何宣泄着奇妙的情绪。他忽然就起了一点恶趣味的心思,手上稍稍用力,将她圆润的双颊捏住,于是江凌的樱桃小嘴,便像只小鸡一样翘起,特别惹人怜爱。
他笑了一声,干脆蹲下身,与她面对面。双手捧着她的脸,左右揉了揉,又去捏她的鼻子,揪她的嘴唇,玩得爱不释手,不亦乐乎。
江凌吸了他的迷烟,自是醒不过来,只能任他□□而不知。
玩了一会儿,周呈知终于停下手,只温柔地捧着她的脸,凑近她,一字一句低声开口:“江凌,这一世你休想再嫁给周呈文,你是我的,我绝不会再让你逃出我手掌心。听到没有?”
江凌当然是听不到。
周呈知却盯着她,像是在等她的答案。
看着她微微嘟着的唇,周呈知喉咙动了动,凑上前轻轻贴上去,但那温温热热的气息刚传到他唇上,他就像是被雷击一般弹开。
黑暗中,少年的脸已经变得嫣红。
周呈知只觉得自己有些龌龊,再如何喜欢,这到底只是个九岁的孩童。即使他自己现在也才十一。
他掐指算了算,至少还要等四五年,才能将人打包揣回家拆吞入腹。这样一想,变更觉得度日如年。
何况还是一个在扬州,一个在帝都。
于是,周呈知用手指摩挲了下江凌的朱唇,又贴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