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着这话,张新的脸色大变,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黑衣少年竟然如此直接,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想法。
“指挥使大人不要说笑了。”张新强自镇定,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,根本不相信眼前少年说的话。
陈朝还是坐在案后,平静道:“本指挥使不太喜欢说笑。”
看着眼前严肃的少年,张新很想从那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,至少是看出一些端倪,好让他相信事情不是如今这个说法,但实际上没有,眼前的少年无比平静没有说笑的意思。
张新肃穆道:“本官乃是大梁朝的吏部侍郎,乃是皇帝陛下亲选的朝廷命官,指挥使大人难道要不问而杀,不审而杀?大梁律如何,指挥使大人应当知晓才是,若是指挥使大人都要不管大梁律,那么当初只怕指挥使大人也早就死了!”
他看着陈朝,十分严肃。
他说的是那桩旧事,陈朝从天青县而来神都,也是因为大梁律三个字才最后得以活下来,若是没有大梁律三个字,陈朝早就死在天青县了。
既然陈朝曾经是大梁律的受益者,那么现在他就不该无视大梁律。
依着大梁律,朝廷命官若是犯大梁律,要交于三法司审核,最后上报皇帝陛下,方可问罪,陈朝如今要是杀了眼前的张新,便是不尊大梁律。
陈朝眯着眼说道:“看起来张大人平日里没少读大梁律,知道得这么多清楚,可既然多了这么多大梁律,难道不知道,在大梁律里写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我大梁官员,若是为妖族,为方外修士刺探大梁机密,这便是内鬼之举,是要被灭九族的?!”
内鬼两个字,一下子便触动张新,他脸色骤然苍白,但还是咬牙说道:“指挥使大人在说什么?本官一概不知,本官只知道,即便本官有罪,也不该指挥使大人来审!”
“况且本官一向清廉,对朝廷和陛下忠心耿耿,从来不会做出此等事情,指挥使大人这是无耻的污蔑!”
张新深吸一口气,说话之时底气渐生。
陈朝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,不紧不慢道:“张大人倒也不必要如此,依着大梁律,左卫有拱卫神都之责,也有清理大梁内鬼之责,这一点大梁律上也写得清楚,只要查证张大人是私通方外修士的内鬼,那么今天杀了张大人,倒也不是什么问题。”
陈朝缓缓起身,看向张新,缓声道:“不过张大人这般心思缜密之人,想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。”
张新冷漠道:“指挥使大人在说些什么,要不要自己去听听,难道不觉得可笑吗?”
陈朝笑而不语,然后他只是一掌拍向那张看似寻常的木桌。
轰然一声,不知道陪伴这位吏部侍郎多少年的木桌就此垮塌,变成一堆破木头,只是他瞬间便脸色大变,因为在这堆木头里,还有许多来往书信。
此刻它们如同雪花一般飘落。
陈朝没有去看,都知道那些书信的内容是什么。
他再次看向张新,说道:“如今张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?”
张新脸色苍白,下意识便伸手入怀,只是却没有摸到自己想要摸到的东西。
陈朝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张符箓,被他夹在指尖,那张看似弱小的符箓微微摆动,有些气息萦绕在上。
陈朝直白道:“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,头一个,告诉我你该说的那些话,第二个,便是跟着本指挥使去左卫,到时候左卫自然有手段能让你生不如死,想来张大人不过是个读书人,骨头应该不算硬。”
“哦,其实本指挥使说错了,张大人,说不上是个读书人。”
陈朝盯着张新。
张新的眼中已经出现些悔恨,和之前的悔恨不一样,他这一次的悔恨,大概是觉得自己如果从来都没有做鬼该多好。
其实也不太好。
张新想起第一次和那位来自方外的修士见面的时候,是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。
“你懂个什么!我若是不点头,他便要杀了我,面对这样的抉择,你能怎么办?!”
张新有些癫狂开口。
陈朝没有理会他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……
……
大雪磅礴,吏部侍郎的府邸涌入一群左卫衙役,这让府上的护院有些吃惊,只是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,一群左卫衙役便将整座府邸严严实实的控制起来,再然后,便是他们出入各大屋子,开始翻找这座庭院。
一个老妪从屋子里走出来,杵着龙头拐杖看着这些无视自己的左卫衙役,声嘶力竭地吼道:“你们还有没有王法,有没有天理!”
只是很可惜,即便老妪这般声嘶力竭,但还是没有任何人理她。
陈朝坐在书房里,眼前的张新已经死透了。
他虽然是很想杀了这只鬼,但也很清楚他活着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大,但是很可惜,他最后还是在陈朝的注视下,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毒药,就此死去。
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要更难。
翁泉走了进来,看见那趴在窗前的尸体,有些疑惑道:“大人杀了他?”
陈朝摇摇头。
翁泉反应过来,说道:“可惜了。”
陈朝感慨道:“这样的鬼,还不止那么一个,当然同样的事情一定还会发生,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翁泉点点头,说道:“倒也是这个道理,不过我们这般大张旗鼓,会不会闹出大事?”
即便不出什么大事,这么大张旗鼓,会不会让其他的鬼有所警觉?
他表示有些担心,左卫这一次的抓鬼行动,最开始便没有藏着掖着,一下子便抓了一个吏部侍郎,这可不是什么小事。
陈朝知道翁泉在想什么,说道:“毁灭证据?其实也不见得那么容易。”
他微微沉默片刻。
这才揉了揉脸,无所谓道:“陛下不在,镇守使大人也不在,整个神都还有谁能管左卫?”
神都的大人物当然很多,但如今在大梁律上,能够管得了左卫的,还真都没有。
翁泉皱眉,心想话虽然这样说,那实际上哪里是这个道理?
陈朝看向他,知道他在想什么,说道:“我之前想着咱们左卫不动,等他们去闹,但现在想起来,我左卫的职责一直都是护卫神都,神都乱起来,我们始终要做些什么事情,现如今又不得不站队,既然这样,我们做些别的事情,忙起来,也就有理由不去选了,况且抓鬼这种事情,肯定是我们职责里的事情。”
翁泉不是太明白其中的意思,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。
陈朝招了招手,笑道:“去下一家。”
……
……
当整个神都还沉浸在年关将近的喜悦中的时候,当那些人还在等最后的风浪的时候,陈朝和他的左卫,已经率先在神都掀起一场风浪,四处闯出朝廷大员的家里,然后便要么带走那些官员,要么便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,这一下子,便让神都一下子都乱起来了。
皇帝陛下宣布闭关,这些日子的朝会自然也就没有再召开,朝臣们除去在各自的衙门办公之外,也就是到皇城外的值房里见那位宰辅大人。
今日值房外守了很多人,各衙门的官员纷纷聚集在这里,都叫嚷着要见那位宰辅一面。
面对来势汹汹的左卫,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,心中有鬼的读书人,或者自己本身便是鬼的读书人,便再也等不了,他们迫切希望宰辅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出面,制止左卫的行为。
但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值房外,宰辅大人没有见任何人。
值房里,头发早就花白的宰辅大人坐在一张八仙椅上,听着外面的吵闹声,只是静静地将一把铁壶放在了炉子上,然后从怀里拿出珍藏的茶叶,倒入不算多名贵的瓷碗里。
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个清瘦老人,也同样是听着那些吵闹声,微微蹙眉。
老人名为杜谦,乃是当朝的太史令,官职算不上高,但地位尊崇,毕竟大梁朝的史官一向铁骨铮铮,据实记录,对待史册,他们有着最为严谨的态度。
杜谦皱眉道:“那个少年年纪轻轻,本来就不该委以重任,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,陛下不出,他便开始肆意妄为了,是要动摇我大梁朝根基吗?”
他的言语之中,有着对陈朝毫不掩饰地厌恶。
宰辅大人微笑道:“他当初在万柳会上,可是为咱们大梁朝争光不少,又是个年轻天才,自然镇守使大人便要对他高看一眼,宋敛被抽调去了北境,他在左卫坐上指挥使之位,虽说是有些拔苗助长了,但想来镇守使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杜谦冷哼一声,“镇守使一脉从来和大梁律没太大关联,这种事情当初开国的时候,就不该如此!”
作为史官,杜谦自然很清楚这些历史的发展由来,当时若是他在,定然要死谏,让太祖高皇帝放弃那个想法。
宰辅大人微微一笑,对此不置可否,在大梁朝,他没有什么朋友,眼前这位,算一个。
“如今我能怎么办?我虽说盯着个宰辅的名头,但也只是宰辅,不能代表大梁律,左卫只能由陛下和镇守使衙门管,可现在两位都不在。”
宰辅大人看向杜谦,笑道:“其实他们之所以心慌,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有鬼,不愿意让人去查,所以才想我出面去制止。”
杜谦冷哼道:“说不定有多少屈打成招的,他们这般不遵大梁律,终究不行!”
宰辅大人默不作声,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性子如何,其实出了名的执拗,有些话说太多,也根本没有意义。
至少对方不会听。
“要不然你写一笔,在史册上给他一个骂名?”宰辅大人微笑开口,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。
杜谦冷声道:“我自然会据实记载,他逃不过的。”
宰辅大人嗯了一声,说道:“其实我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,只是如今的神都,我不太想见他。”
杜谦问道:“为何?”
宰辅大人没有给出答案,只是说道:“你的性子直,所以做史官很正直,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让你改变什么想法,当初那场大战,陛下是什么意思你能不知道,却还是这般写了,其实换个角度想想,我要是陛下,也不见得能容你,由此来看,陛下真是一代雄主,心怀宽广。”
杜谦沉默片刻,轻声道:“陛下自然是一代雄主,胸怀在大梁朝二百余年里,也排得上号。”
这一点,他是承认的。
宰辅大人说道:“那既然如此,你为何不给陛下一个好名声?”
杜谦摇摇头,“我写史给后人看,若是我造假,后人如何知晓如今发生了什么,再换句话说,如果我的前人也是如此,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几百年前发生了什么?”
“所以不管是如何,我都只能据实落笔。”
宰辅大人叹了口气,不发一言。
片刻后,他忽然说了句话。
“还是见见那个少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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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又欠一章,阿门,对不起大家